小时候跟着爷爷坐绿皮火车路过德州，他非得在站台上给我买只油纸包着的扒鸡。那鸡骨头都是酥的，油脂混着香料直往指缝里钻，黏糊糊的手在洗得发白的军裤上抹了三道印子，招来奶奶好一顿骂。后来才知道，这个因扒鸡出名的地方，居然是九省漕运的咽喉要道，明朝时南北货船挤得运河冒泡。现在扒鸡包装换了真空袋，德州的城区也挤进了66万人，成了山东十座中等城市里的老七。

山东这地方啊，说不上哪儿特别惊艳，可就是活得特别扎实。你瞧泰山在那儿戳着，黄河往海里淌着，孔府里香火续着，看着老派得很。可转眼烟台苹果就进了跨境电商，青岛货轮嘟嘟往欧洲开，连带着我小姨嫁的日照都成了“一带一路”的桥头堡。上次去那边参加她二婚宴，酒店窗外就是金沙滩，新姨夫喝高了非拽着我去赶海，月光底下捡了半桶花蛤。他大着舌头说：“咱这儿城区拢共才85万人，可在港口干物流的，十个里头有三个能说俄语！”

菏泽就更邪乎了。原先只知道四月份看牡丹能把人挤成相片，去年出差路过，发现整座城像泡在油漆桶里。才几年光景啊，老城墙根突然冒出来成片的玻璃写字楼，拉钢筋的卡车在牡丹花圃旁边排成长龙。当地人笑称自己是“省界游击队”，仗着离河南安徽都近，硬把家具厂开到三不管地带。现在城区圈进来82万人，做电商的姑娘们穿着汉服直播卖实木床，背后厂房电锯声吱哇乱叫。

要说这些中等城市的机灵劲儿，威海人最懂。同事老王家在那边搞海带养殖，前些年污染闹得差点破产。去年视频看见他蹲在礁石上乐：“现下改养海参了，还弄什么观光筏子，城里白领周末开着宝马来捞参，捞上来当场刺身蘸酱，一根卖他们三百！”他身后那些彩色浮球漂在蓝汪汪的海面上，远处高楼跟积木似的摞在海岸线上。要不说滨海城市占便宜呢，空气里都飘着钞票味儿。

也有靠老祖宗赏饭的。曲阜孔庙门口卖戒尺的小贩，现在都学会用双语吵架了。上个月看见个金发老外举着刻“学而时习之”的戒尺讨价还价，摊主急得飙英文：“Ten dollars！孔子说的！”笑死个人。反倒是泰山脚下的泰安稳当，凌晨爬山的游客养活了整条中天门烧烤街。那些摆摊的凌晨两点收工，数着钢镚儿嘀咕：“今儿又少宰了三个韩国团。”

特别心疼东营的朋友。明明守着胜利油田富得流油，城区扩张到93万人口，马路上却飘着若有若无的硫化氢味儿。老同学在炼化厂管安全，微信里吐槽：“咱这儿绿化带种的都是抗污染树种，孩子作文里写‘最爱的风景是烟囱里飘舞的白云’。”可去年聚会发现他开上新款A6，又忍不住咂嘴：“油田子弟嘛，难受是真难受，有钱也是真有钱。”

有回在沂蒙山区的省道抛锚，钻进路边小馆子吃烧鸡。墙皮剥落的食堂里，送货司机和穿西装的拼桌吹牛。戴金链的大哥嘬着牙花：“俺们寿光拉菜的车，现在都装北斗了，凌晨在深圳超市卸货，山东太阳还没出全呢。”对面眼镜男扶了扶领带：“我们滕州机床厂接德国单子，差一毫米对方就要罚三个月工资。”老板突然把算盘拍在油渍麻花的柜台上：“叨叨啥？咱山东县城GDP都能顶人家一个省！”

这些中等城市就像厨房里的酱油瓶，单看不显眼，缺了它整桌菜都寡淡。威海靠海吃海，菏泽地广招工，德州扒鸡爪子往高铁沿线伸，连带着把乐陵小枣都包装成养生零食。最绝是淄博突然靠烧烤爆火，文旅局长在烟火气里嗓子都喊劈了——你看，给点火星子，这些城市立马能给你炸出满天花。

夜里翻山东地图真有意思。胶东那几个在海鲜市场掐架，鲁西南闷头种大棚，济宁守着运河遗梦打瞌睡，临沂商城彻夜灯火通明。去年台风天全山东暴雨，朋友圈刷屏的除了灾情，居然还有淄博老板支着棚子卖烧烤，配文：“炉子淹了炭照烧，咱好客山东人设不能塌！”你看，这份死心眼儿的韧劲儿，大概就是齐鲁大地的魂吧。